摘自《人類大歷史》第一部分
事实上,人類早在史前就已存在:早在兩百五十萬年前,就已經出現了非常類似現代人類的動物。然而,即使經過世世代代的繁衍,他們與共享棲地的其他生物相比,也沒什麼特別突出之處。智人還有另一個更見不得光的秘密。我們有許多堂表兄弟姐妹,而且沒什麼文明,但這還事小;我們其實還曾經有很多更相近的兄弟姐妹。人類(human)已經習慣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人」,是因為在過去一萬年間,「人種」確實只剩下智人一種。然而,human一詞真正的意思是「屬於人屬的動物」,而在過去,這可不只有智人而已。
有一種常見的錯誤,認為這些人種是呈線性發展,從匠人變成直立人,從直立人再變成尼安德塔人,而尼安德塔人再變成我們。這種線性模型誤以為地球在某個時間點上只會有單一人種,而其他更早的人種不過就是我們的祖先。但事實是,從大約兩百萬年前到大約一萬年前為止,整個世界其實同時存在多種不同的人種。
雖然人種之間有諸多不同,但還是有幾項共同的人類特徵。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類的大腦明顯大於其他動物。
但如果龐大的大腦真的好,為什麼在整個動物界,龐大的大腦卻很罕見?
答案在於:龐大的大腦也是龐大的負擔。大腦結構脆弱,原本就不利於活動,更別說還得用個巨大的頭骨把牠裝起來。而且大腦消耗的能量驚人。對智人來說,大腦只占身體總重約2%至3%,但是在身體休息而不活動時,大腦的能量消耗卻占了25%。相比之下,其他猿類的大腦在休息時的能量消耗,大約只占8%。由於人腦較大,遠古人類付出的代價有兩種:首先是得花更多時間尋找食物,其次是肌肉退化萎縮。這就像是政府把國防預算轉撥給了教育,人類也把手臂二頭肌所需的能量撥給了大腦裡的神經元。對於在非洲草原上,這究竟是不是好策略,事先只能說無人能知。雖然黑猩猩要講道理絕對講不贏智人,但牠卻能直接把智人像個布娃娃一樣扯個稀爛。
時到今日,人類大腦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我們能製造出汽車和槍炮,讓我們的移動速率遠高於黑猩猩,而且從遠方就能將黑猩猩一槍斃命,而無須和牠摔跤硬拼。只不過,汽車和槍炮是最近才有的事。在超過兩百萬年間,雖然人類的神經元網路不斷增長,但除了能用燧石做出一些刀具,能把樹枝削尖變成武器,人類的大腦實在沒什麼特殊表現。那麼,究竟是為什麼,驅使人類的大腦在這兩百萬年間不斷這樣演化?坦白說,我們也還不知道。
人類另一項獨有的特點,在於我們用兩條腿直立行走。能夠站起來,就更容易掃視整片草原,看看哪里有獵物或敵人,而且既然手不需負責移動身體,就能發揮其他用途,像是丟石塊或是打信號。
然而,直立行走也有不利的一面。原本,我们的靈長類祖先歷經數百萬年,才發展出以四肢行走、頭部相對較小的骨架,而要將這種骨架調整成直立,可說是一大挑戰,而且還得撐住一個超大的顱骨,更是難上加難。於是,為了要能望遠、要能有靈活的雙手,現在人類只得面對背痛、頸脖僵硬的苦惱代價。
這點對婦女來說造成的負擔又更大。直立的步行方式需要讓臀部變窄,於是產道寬度受限,而且別忘了嬰兒的頭還越來越大。於是,分娩時的死亡成了人類女性的一大風險。而如果早點生產,嬰兒的大腦和頭部都還比較小,也比較柔軟,這位母親就更有機會渡過難關,未來也可能再生下更多孩子。於是,天擇就讓生產開始提前。與其他動物相較,人類可說都是早產兒,許多重要器官的發育都還不夠完善。看看小馬,出生沒多久就能開始小跑步;小貓出生不過幾周,也就能離開母貓自行覓食。相較之下,人類的嬰兒只能說沒用得很,許多年間都得當個啃老族,來取得受撫養、受保護和受教育的福利。
人類之所以會有如此突出的社交技巧(以及人類獨有的社會問題),有一大原因也正出自於此。獨自一人的母親,如果還得拖著孩子,就很難為自己和小孩取得足夠的食物。所以,想養孩子,就需要其他家族成員和鄰居持續提供協助。要養活一個人,得靠全部落共同的努力。於是,演化也就偏好能夠形成強大社會關係的種族。此外,由於人類出生的時候尚未發育完全,比起其他動物,也就更能夠用教育和社會化的方式加以改變。大多數哺乳動物脫離子宮的時候,就像是已經上釉的陶器出了窯,如果還想再做什麼調整,不是刮傷,就是碎裂。然而,人類脫離子宮的時候,卻像是從爐裡拿出了一團剛熔化的玻璃,可以旋轉、拉長,可塑性高到令人嘆為觀止。正因如此,才會有人是基督徒或佛教徒,有人是資本主義奉行者或社會主義者,又或有人好鬥好戰,有人愛好和平。
我們以為,能有比較大的大腦、會使用工具、有超凡的學習能力、還有複雜的社會結構,都可說是人類巨大的優勢。而且似乎不證自明,正是這些優勢使人類成為地球上最強大的動物。然而,其實人類早就具有這些優勢,但在整整兩百萬年期間,人類一直就只是一種弱小的邊緣生物。大約在一百萬年前,雖然人類已經擁有了容量較大的大腦和鋒利的石器,卻還是得一直擔心食肉動物的威脅,他們很少獵殺大型獵物,維生主要靠的就是採集植物、挖尋昆蟲、追殺小動物,還有跟在更強大的食肉動物後面,啃吃些剩下的腐肉。
早期石器最常見的一種用途,就是把骨頭敲開,才能吃到裡面的骨髓。有些研究人員認為,這正是人類最原始的專長。就像是啄木鳥的專長是從樹幹裡啄出昆蟲,最早的人類專長就是從骨骼裡取出骨髓。骨髓有什麼特別的?假設我們現在看著一群獅子大口吃著一隻長頸鹿。我們只能耐心等著,等牠們吃飽再說。但還別急,就算獅子吃完了,旁邊還有鬣狗和豺在等著,而且牠們也不是好惹的;於是牠們又把剩下的肉再吃幹抹淨。最後才輪到我們這群原始人,我們走近長頸鹿的屍體,左看看右瞧瞧,最後只能想辦法去挖出唯一還能吃的組織。
這一點對於瞭解人類歷史和心理學至關緊要。長久以來,智人一直只是穩定位於食物鏈的中間位置,直到最近才有改變。在先前長達數百萬年期間,人類會獵殺小動物、採集種種能得到的食物,但同時也會遭到較大型食肉動物獵殺。一直要到四十萬年前,有幾種人種才具備實力,開始固定追捕大型獵物,而要到十萬年前智人崛起,人類才一躍而居於食物鏈頂端。
這場從中段到頂端的大躍遷,造成的影響翻天覆地。其他在金字塔頂端的動物,例如獅子、鯊魚,得要花上好幾百萬年的時間,才終於透過演化站上頂峰。因此生態系有足够的時間發展出種種制衡,避免獅子和鯊魚造成太大的破壞:隨著獅子愈來愈強壯,演化也讓瞪羚愈跑愈快、鬣狗愈來愈懂合作、犀牛脾氣愈來愈差。相較之下,人類轉眼就登上頂峰,不僅讓生態系猝不及防,就連人類自己也不知所措。在過去,居於食物鏈頂端的食肉動物總是威風凜凜、霸氣十足,數百萬年的統治,讓牠們充滿自信。但相比之下,智人就像是香蕉共和國的獨裁者。我們在不久之前,還是大草原上的小可憐,整天充滿恐懼和焦慮,一朝躍居上位,不免倍加殘酷和危險。人類歷史上眾多的災難,不論是生靈塗炭的戰亂、或是生態遭逢的浩劫,其實都是源自於這場過於倉促的地位躍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