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就算到了十九世紀，當時最高明的醫師仍然不知道如何預防感染、避免組織壞死。在戰場上，就算士兵只是肢體受了輕傷，軍醫常常還是立刻截肢，以免壞疽造成嚴重的後果。而且，當時不論是截肢還是其他任何醫療程序（如拔牙），都還沒有麻醉劑可用。最早的麻醉藥（乙醚、氯仿和嗎啡）都是要到十九世紀中葉之後，才正式用於西方的醫療之中。在氯仿問世之前，每次要進行截肢，就得用上四名士兵，把受傷的患者牢牢壓住才成。1815年滑鐵盧之役隔日清早，野戰醫院旁邊就因為截肢而有了手腳成堆的景象。在那些時候，徵召入伍的木匠和屠夫常常給調派到軍醫院，畢竟手術需要的不過就是刀鋸，再無其他。

然而在滑鐵盧之役兩百年後，一切已經截然不同。我們具備各式各樣的藥丸、針劑和複雜的手術，任君挑選，許多在過去必然會造成死亡的疾病和傷口，現在只是小事一件。此外，對於前現代的民眾來說，有許多疾病和疼痛無法可治，只能當作生活中的一部分來接受，但是現在也得以藥到病除。全球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從二十五岁到四十歲，躍升為六十七歲左右，已開發國家的平均壽命更是高達八十歲。

這項要打敗死亡的吉爾伽美什計畫，會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達成目標？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我們回頭看看，在1900年的時候，我們對人體幾乎是一無所知，而在二十世紀這一百年裡，竟已得到了多麼大量的知識，因此我們確實有樂觀的理由。基因工程師最近已經成功的將秀麗隱杆線蟲（ Caenorhabditis elegans）的平均壽命延長了六倍。這在智人身上是不是也行得通？奈米科技專家也正在研發使用數百萬个奈米機器人，打造仿生免疫系統，讓這些機器人住在我們的身體裡，就能打通阻塞的血管、抵抗病毒和細菌、消滅癌細胞，甚至逆轉老化的進程。有幾位學者很樂觀的認為，到了2050年，就已經能夠讓某些人達到長生（a-mortal）的狀態［這不等於不死（immortal），不死是指完全沒有死亡的可能］，只要不是因為意外而受到致命性傷害，就能將生命無限延長。

不論這項吉爾伽美什計畫是否會成功，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就會發現許多近代晚期的宗教和意識型態已經不再強調死亡和來世這兩項元素。在十八世紀之前，各個宗教仍然認為死亡及其影響是生命意義的核心。但從十八世紀開始的宗教和意識型態，像是自由主義、社會主義、女權主義，就已經對來世完全失去興趣。對於共產主義者來說，死後會如何？資本主義者呢？女權主義者呢？如果想從馬克思、亞當·斯密或西蒙波娃的著作中，找到以上問題的解答，無疑是緣木求魚。唯一讓死亡仍然占據核心的現代意識型態，就是民族主義。在那些絕望到極點、但又充滿詩意的時刻，民族主義就會向人承諾，就算你犧牲了生命，但你會永遠活在國家整體的永恆記憶裡。只不過，這項承諾實在太虛無縹緲，恐怕大多數民族主義者也不知道這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

真正走到下一代基因工程之後，這種讓豬有健康脂肪的改造，就只能算是小菜一碟罷了。現在，遺傳學家已經成功將蠕蟲的平均壽命延長六倍，也已經創造出某種天才老鼠，在記憶和學習能力上大有長進。

遺傳學家想改造的還不只是現有的生物，甚至也想讓已絕種的動物再現身影。而且對象還不只是像電影「侏羅紀公園」的恐龍。從西伯利亞冰層挖掘出長毛象遺體之後，由俄羅斯和韓國組成的科學家團隊，正在為長毛象的基因定序。他們準備拿一枚現代大象的受精卵，將大象的DNA換成長毛象的DNA，再植回大象的子宮。他們宣稱，只要經過大約22個月的孕期，長毛象就可能在絕跡近五千年後，再次重現於地球。

現在再來談第二種可能改變生命法則的嶄新科技：半機械人工程。半機械人工程結合生物組織（或器官）與機械構造，創造出半機械人，例如為人類裝上機械手臂就是一例。從某種意義上，現代人幾乎多多少少都是半機械人，用各種硬體設備來輔助我們的感官和能力，像是眼鏡、心臟起搏器、義肢，甚至還包括電腦和手機（這樣一來，就能減輕大腦要儲存及處理資料的負荷）。但我們正跨在一個要成為真正半機械人的門檻上，真正讓一些機械構造與身體結合、不再分開，以致徹底改變了我們的能力、欲望、個性、以及身份認同。

智人也正在變成半機械人。最新一代的助聽器，有時也會稱為仿生耳「bionic ear」，外側有一個小麥克風，可以接收外界聲音，經過過濾、識別出人聲，轉化成電波訊號，直接傳遞到聽覺神經，再傳送到大腦。

第三種改變生命法則的方式，則是創造出完全無機的生命。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能夠自行獨立演化的電腦程式和電腦病毒。

機器學習領域的最新進展已經可以讓當今的電腦程式自行演化。儘管這些程式最初由人類工程師編程，但隨後它們可以自己獲得新資訊，自學新技能，取得超越人類創造者的洞察力。因此電腦程式可以自由演化，連創造者都不能掌握它的發展方向。

這種電腦程式可以學會下棋、駕駛汽車、診斷疾病和投資股票市場。在這些領域，它們的表現也許會逐漸超越人類，但將面臨彼此間的競爭。它們因此會面對新形式的進化壓力。假如一千個電腦程式投資股票市場，每個程式都有不同的策略，有些會失敗而有些會成為億萬富翁。在這個過程中，它們將進化出人類難以對抗和理解的非凡技能。這樣的程式是不會向一個智人解釋自己的投資策略的，就像智人是不會向黑猩猩解釋華爾街是怎麼回事的。我們中的很多人最終可能會為這些程式打工，而這些程式不只會決定如何投資，還會決定雇誰工作、給誰貸款和把誰關進監獄。

這些病毒算是生命嗎？這可能要取決於每個人對「生命」的定義，但它們確實是由新的演化過程而生，完全獨立於生物演化的法則和局限之外。

我們再想像一下另一種可能性。假設你可以將自己的大腦記憶和知覺、意識整個備份到硬碟上，再用筆記型電腦來讀取運作。這樣一來，筆電是不是就能夠像智人一樣的思考和感受了呢？如果是的話，那算是你嗎？還是算別人呢？如果電腦程式設計師可以建構一個全新的數位個體心靈，完全由電腦程式碼組成，但擁有自我的知覺、意識和記憶，這又算是什麼？如果你讓這個程式在電腦上運作，這算是一個人嗎？如果你刪除了這個程式，算是謀殺嗎？

我們可能很快就會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了。2005年成立了一項藍腦計畫（Blue Brain Project），希望能用電腦完整重建一個人腦，用電子電路來模擬大腦中的神經網路。計畫主持人表示，如果能有足夠的經費，大約只要十到二十年，就能在電腦裡建構出人工大腦，而且語言及舉止就像是正常人一樣。到現在，並不是所有學者都認為人腦的運作方式類似數位的電腦（因此也就很難用現今的電腦來模擬人腦），但我們並不能因此就排除這種可能性。在2013年，藍腦計畫已經從歐盟取得了十億歐元資金的挹注。